©⚫️—玖之拾肆—⚪️ | Powered by LOFTER

假如生了肺痨的是仲甫先生 120

陈仲甫因为延年跟着自己受苦而愧疚,延年则在担心陈仲甫一直待在阴暗潮湿的牢里,身上的病会愈发严重的同时,两人言语中的另一个主角——乔年,现在却背着包袱,独自去找了远在河北避祸的李守常。


“守常先生,麻烦您想想办法,让我爸早点出来吧。”


乔年刚才和李守常寒暄结束,肩上的行李甚至都来不及放下,便着急忙慌地向着对面之人屈了脊背,如是请求道。


“其实你父亲的事儿啊,你完全不用担心,他是虽有远虑,但是并无近忧。”李守常闻言思索了一番之后,举步上前,用手搭上了乔年的肩膀。


掌心下头,少年人的身子是那样的单薄,即便有着衣物的包裹,凸起的肩胛骨仍旧是异常分明,以至于用掌根去接触它的一刹那,李守常竟有了硌手的感觉。


长兄与父亲同时被捕,让一直漂浮在他头顶上,为他遮阴挡雨的那片云散了,可他却未见颓废气馁,而是接过了父兄的重担,成了一拢能够将一家人护于身下的新云。


“先生,您这话……是什么意思啊?”


并不清楚李守常心中所思的乔年,只将重心尽数放在了他的话上。


“什么意思啊……“


李守常将手离了乔年的肩膀,改道在身后负着,仰头发出了一声较长的喟叹道,“你父亲的案子对于他们上面来说,其实是挺棘手的。”


“现在,应该有两种意见。“言毕,他伸出两根指头,一点一点地与面前这位,以懵懂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孩子,解释着他的所思所想,“第一种意见,就是以曹汝霖、王怀庆为首的安福系那些被免职了的将领,他们必欲置仲甫兄于死地而后快。”


“另外一种意见,就是新任总理龚心湛,他主张释放你父亲,以安民心。”将原本伸直的手指缓慢收回,李守常又恢复了之前背负着手的样子,在乔年身前缓慢起了踱步。


“至于总统徐世昌的如意算盘……则是想把你父亲当作一颗棋子,好和南方政府谈判,明白了吧?”


李守常一边说着一边拖来了把小的靠背椅。


按住乔年的肩头令其坐下,李守常屈膝在他身侧蹲着,道:“三方势力,牵扯甚广,如果你父亲在外头,那么多半会被卷入到政治斗争之中,我估计不死也得扒层皮,但是巧了,他现在在里头,反而避开了这次灾难。”


乔年转头,看向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,问道:“那也就是说,现在什么都不做,反倒是最明智的?”


“不是什么都不做,而是不能明着做。”李守常再度按住对面那双,与自己等高却分外瘦弱的肩膀道,“其实学联,一直都在暗中引导舆论的走向,只要民众的情绪到达一个临界点,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。”


“多谢先生宽慰,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。”乔年很快就定了心。


但或许是兄弟同心的缘故,没过多久,他那颗方放下的心里,便又生出了和延年一样的担忧,举目看向李守常,他嚅嗫着问道:“只是守常先生,牢房湿气太重,我怕我爸的身体……”


“放心。”李守常起了身,但手却没从乔年身上挪开,只不过身体的直立,从根本上拉远了手掌与肩膀的接触面,所以他只好用指尖轻轻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胛,以示安抚道,“那吴炳湘不敢胡来的。”


“何况,延年不是在牢里陪着仲甫兄嘛,有延年在,想必他的日子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的。”


“你既来了,就先安心在这儿住着,我这儿也正好缺个陪伴讲话的人,你若是愿意……白天咱们就一块儿做做农活,晚上一起读读书,怎么样?”


怕乔年继续沉浸在多思便会多愁的“困境”里,李守常有意将话题差了开。


“可以啊。”乔年听了欣然以应,“能和先生一起读书学习,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。”


李守常见他如此,脸上也露了笑。


拉了乔年起来,又递了一把斧子给他,李守常将一双杏状的眉目微微挑起道:“那就先帮我把柴劈了吧。“


“陈教授,高灯下亮,这盏灯太小,仔细伤眼睛。”


乔年这里刚才放下陈仲甫忙别的,京师JING/CHA厅中,吴炳湘便提着一盏大油灯,假模假样地过来关心了,尚在羁押的父子二人。


“你要做什么?”


见得他入内,原先坐在陈仲甫身侧伴其读书的延年,突然起身挡在了自家父亲身前。


“吴总监。”将延年拉回自己身后站着,陈仲甫抬眸,似笑非笑地与着吴炳湘道,”你应该叫我一七八号。”


一百七十八号是吴炳湘之前,给陈仲甫取的监号,也是为了与他一个下马威,让对方明白明白和政/府作对的下场,不想今天却被陈仲甫搬了出来揶揄自己,吴炳湘面上多多少少有了点不好看的神色。


不过,他心态转变的倒也快,讪讪地笑了几声,将手上那盏稍大一点的油灯搁到陈仲甫面前的桌案上,以替换掉原先的小灯,趁着弯腰的功夫,笑着同那位又开启了一番浅咳的人道:


“陈教授倒是很守监规啊,不过一七八号是在公开场合下叫的,今天啊,我是以乡DANG的身份来探望的,那当然得称呼您陈教授了。”


“怎么样?陈教授,咱们俩聊聊吧?”


见着陈仲甫不理他,吴炳湘也不觉尴尬,反而还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,紧挨着两人坐了下来。


陈仲甫咳嗽着将敛起的眼睑掀开,唇角的笑容甚是轻蔑:“你的地盘你说了算。”


吴炳湘瞧他这般,心中冷笑面上却不见任何恼怒:“陈教授此言差矣,因为你我吴炳湘可是一下子成了报界的红人了,现在报纸上的新闻人物只有两位,你陈独秀是众星捧月,我吴炳湘则被口诛笔伐,在您面前,哪里有我做主的份啊。”


“那也是阁下咎由自取,怨不得别人。”


陈仲甫终是不再客气,将手里头的书顺势丢在桌上,给送了一个白眼过去。


吴炳湘等的就是陈仲甫这句话,学着对方的刚才的样子,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报纸扔到延年眼下,他哂笑着说道:“不过有为你陈教授说话的,自然也有为我仗义之言的。”


“你就说这个申报吧,它上头就有说:尚幸警察总监吴炳湘脑筋较为新颖,虽遭各方威胁及守旧派暗中怂恿,然其对陈氏始终毫无苛待。”吴炳湘说着,便预备将《申报》拿出来给陈仲甫看,可随着抛甩的动作,他才意识到报纸已经被自己过早的丢了出去。


面上稍稍闪过几许尴尬之后,他拿着那只手指天盟誓道:“陈教授,吴某待你之心,可是天日可表,万民可鉴呐。”



“不过陈教授啊,你万不可因此而忘乎所以啊,别忘了蔡元培的那句‘杀君马者,道旁儿’的箴言,当心你被捧杀!”


面对陈仲甫的爱答不理,吴炳湘逐渐撕去了他脸上那层伪善面皮,暴露出了真实的情绪。



“吴总监放心,陈某有自知之明。”


对此,陈仲甫拿出的态度是惯有的不卑不亢。


“我是想告诉陈教授,因为你的入狱,现在几乎整个中国都动起来了,虽说这是前所未有,想来也是陈教授你们这类人乐意见到之事,可这于陈教授本身却并非是好事啊。“


接连碰了好几下钉子,任谁的脾气都难得再好,吴炳湘亦是如此,脸色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下来。


但陈仲甫的身份地位明明晃晃地在这儿摆着,徐世昌大总统又曾千叮万嘱的,要自己一定要照顾好他,所以纵使心里已经蕴了诸多不快,吴炳湘最多能做的,也仅是利用言语作为威胁:


“现在大家都知道,你是政/府的头号政/敌,许多人都嚷嚷着,让我把你交出去,一旦你走出了警察厅……后果可想而知啊。”


哪想,陈仲甫却在延年的搀扶下款款起身,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回复他道:“无非就是断头流血嘛,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,其犹未悔。”


在这之后,两人又互相还报了几波唇枪舌剑,至于谈话的下场,也与吴炳湘进来之前,便以在心里预测好的结果无甚相差。


不过就是用各自的假意欢笑,掩盖住不欢而散的事实而已,他不在乎,想来陈仲甫也是。


只是,叫吴炳湘未曾想到的是,他才一踏出牢门,先前那个连起身都需要儿子搀扶的仲甫先生,此时居然调用着京腔,大声唱念起来苏轼的《定风波》。


“呵。”


直击耳膜的声音让吴炳湘面露冷笑,却叫延年那颗隐隐发颤的心,承受着狂风暴雨的洗礼。


“爸……”


他想要劝阻陈仲甫,可对方一脸悲壮,恍若慷慨就义的样子,又让他所有的言语失却了面世的理由。


”谁……咳咳咳!”


就在他犹疑之间,陈仲甫原先高昂的声音,却突然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。


但不等延年上前关心,陈仲甫便奋力握住了他的手,唇齿微张着意欲再度启声,将方才未能唱完的词句接续下去。


延年看不下去了,匆匆忙忙用另一只手,按住了父亲已然瘦的不剩多少皮肉的腕子,高声唱喊道:“谁怕?!一蓑烟雨任平生……”


虽然咬字用腔没陈仲甫那么规范,却也不失韵味。


“你何时学的?”


回过神来的陈仲甫,宛若一尊雕塑一样,怔怔地注视着延年的眼睛,问话的口气里净是些不可置信的情绪。


延年扶着陈仲甫坐了回去,并未直面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转变着话题问道:“爸,您听了这么多的戏,连腔调板式都可信手拈来,那……又有哪几句戏词是最得您心的呢?”


“这……”陈仲甫听了,也没立即就作答,而是在沉吟少时之后,推开了面前的一切杂物,将收拢在一旁的宣纸缓缓展开,于上头快速的泼墨写作起来。


“光阴匆匆十二年,御园景物几变迁,幸有新人接帝基,太子生日开盛宴。”


延年凑过头去瞧的同时,口中不禁将陈仲甫已然写就的戏词,也顺带念了出来。


“爸……”


尚且年轻的孩子并不明白,为何自己这位从来都是“赤心报国莫等闲”的父亲,最喜欢的戏词,竟会和他表露出来的心性完全不同。


“延年。”


敏锐如陈仲甫,自然立时就从儿了的呢喃之中,看出了他的疑惑。


拉着延年的手邀请他坐下,陈仲甫审视般的目光在那张,同小时候相比变化甚大的面容上停驻了很久,随即淡笑着拥住他逐渐宽阔的肩膀道:“热血报国固然重要,但其实于我而言,新鲜血液的注入,比之更为紧要!”

评论(14)
热度(417)
  1.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