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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如生了肺痨的是仲甫先生 114

自“学/生/监/狱”出离开之后,陈仲甫并没有就此回家,而是去到了北大红楼,将里头的教室基本都转了一遍。


空空荡荡的教室,让陈仲甫的心仿佛也被剜去了一块。


“十八年来堕世间,吹花嚼蕊弄冰弦。”


不知怎的,陈仲甫的脑子里,忽然钻进了这句,纳兰性德写与沈宛的小作,虽不适用于现下的场合,但回神想来,却意外合适他如今的心境。


他的学生们啊,若是不生在此等时空,而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,那么他们其实就该像这句诗描述的一般,“一帮子”青葱年少的青年人聚在一起,辞赋闲谈,琴弦缓拨。


只可惜,他们偏偏遭遇了风雪相逼,落了个“物是人非”的下场。


陈仲甫长叹一声,摸着已然积了一层重灰的桌面,眉间薄薄一层皮肉挤出的苦涩,竟要他这些日子以来,喝的所有汤药混杂起来的颜色都要浓重。


双腿逐渐的失力,使得陈仲甫便是站着都觉得费力,但并他却不想就此坐下,甚至连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都不大愿意。


毕竟,相比起心里的疼痛,身体上的不舒服显然要好受许多。


因而,即便脚下再怎么无力,他还是强撑着身子,挪步去到了外头,直到最后一丝力气消耗尽了,他方才挨着墙跌坐了下来。


这几年来的记忆,也在这期间,随着他沉重的脚步,于他的脑海之中,翻滚激荡,纷至沓来。


就像是那些个,原本在天上轻舞飞扬,却在暴雨倾至之前,拢聚得重重叠叠,并做一团的云层,沉闷逼仄以极。


陈仲甫文采斐然,可当周身不适倾袭之际,他却不知道该用何等语句,去形容自己的现状。


他只是觉得,刚才搁置在“监狱”门前的横枪刺刀,有那么一两柄戳进了自己心里,不过因着刀尖锋利,又嵌入得严丝合缝的缘故,所以当时虽然疼些,却也只是片刻功夫,并未觉得有多严重,现在被心中的回忆一牵扯,倒是开始痛得厉害。


简单的一呼一吸间,都带着无以言说的痛意,但因着身上无力动不太了,加之陈仲甫也不怎么情愿动,所以他仅是努力调节着呼吸的节奏,一点点的将那些疼痛,自鼻间唇齿之间释放出来。


而他疼痛最甚的时候,李守常和胡适之找人也快早疯了。


“仲甫兄!仲甫兄!”


李守常才刚进到红楼里,就放声大呼了起来,可是却没得到丝毫的回应。


“守常你别急,家里君曼嫂子等着他,学校我们两个在这儿等,会等到的。”


见着李守常急得将门拍得直响,胡适之连忙拽住了他。


李守常闻声,情绪逐渐稳了下来,之后又在周遭踱步转悠了许久,方才对着胡适之问了在心里压抑许久的那个问题:“适之,问你一个问题,你觉得这还是我们,值得为之奋斗的民国吗?这还是徐锡麟,秋瑾这些烈/士,抛头颅、洒热血换来的共和吗?”


李守常越说语气越是急躁,眼前好似又显现出了十多年前,秋、徐二人牺牲过后的愁云惨淡,凄怆后景。


仰面发出一声长叹之后,李守常睁目,指着身前那间灰尘乱飞的教室,与胡适之道:


“这间教室,我们本可以摆上一张干净的课桌,让学生们在里头安安静静地去享受知识的乐趣,可是现在呢?它却变成了监狱,里边关着我的学生,关着你的学生,关着仲甫的学生……”


“可怕的是门口竟然还有一群痛苦不堪的父母,他们用祈求的眼神在寻求别人帮助甚至在向JUN/JING下跪。”


李守常直手指向户外,思及先前寻找陈仲甫的时候,在大街上撞见的场景,忍不住又是一番咬牙切齿:

  

”更荒谬的是,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爱国而向JUN/JING下跪啊!这个国家怎么了?你没觉得这个国家很荒唐吗?”



胡适之听闻此语过后,拉着他好言劝道;“守常,你不要自责,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,我们真的不能蛮干下去了。


我们现在每一个人,都要好好想一想,检讨一下自己的思路,否则,受辱的只有学生,受损的只有学校。”


“适之我们有错吗?学生们有错吗?你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,你不是在为反动政府张目吗?”


“这个时候你就别给我戴帽子了,守常。刚才你提到你的学生,是,我们都看到了。你难受,我也难受。”


“可是有什么办法呢?如果当初我们不实行总罢课,如果我们采用一些缓和的办法,我们北大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。”


 李守常说的沉痛,胡适之答话的同时亦是红了眼。


而他二人都不知道的是,距离他二人数米之远的墙壁之后,陈仲甫的情绪,同样因为好友的这段话动荡不已。


但他并没有出声,他知道李守常说的很对,这也是他之前在心中不断自问的,可他看过那些学生的惨淡情景之后,他得到的想法已经和先前惯有,李守常现在仍旧秉持的强硬态度不太一样,现在的他,更倾向于胡适之的看法。


“要救国就一定会有牺牲”这个道理,陈仲甫并非不懂,可他从未想过,这句话会应在他的学生身上,而且还牵累到这么多的人。


他虽然想要合并众人之力一起救国,但他同样是先生教授,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正值青春的学子,因为爱国抗击ZHENG/FU而丧命,他实在是于心不忍。


陈仲甫歪头看向由着窗棂围出来的,那一小片半昏半明的天空,心里酸涩


眼里的泪由于他仰面看天的缘故,并没能得到出眼睛滑落的机会,而是流往了心底。


而心肺两种器官,向来都是互有牵扯的,所以心绪在受到强烈的影响之后,肺部难免会跟着一起难受,再加上陈仲甫的双肺又是一贯的孱弱,所以他虽然未曾落泪,却很快吐了血。


但因为有了之前的经历,害怕被胡李二人发现的陈仲甫,很快就抬臂用衣袖掩住了鲜血的喷溅,所以自唇间溢出的血液,并非像着前番一样,喷洒的到处都是,而是尽数被他的衣袖给吸收了。


陈仲甫今日恰巧穿的是一件深褐色的衣服,加之此刻周身又被黑暗包围着,能照到他身上的光亮少之又少,因而那股子鲜血刚才喷到衣袖上,很快就又不见了踪迹。


难得这预示着他们付出,他们的牺/牲,也终究会像自他体内涌出,有被有意用衣袖掩盖住的鲜血一般,倒头仅仅是一场缥缈无形的空梦,无形无迹吗?


陈仲甫本不愿多想,可不管是早前所见的情景,还是眼前正在被布料逐渐吞噬,逐渐失却自身本色的鲜血,都由不得他不多想。


可若是就此罢休,那么之前付出的种种努力,耗费的那些文笔才思,恐怕才是真的会付诸东流吧……


“决不能取消罢课!这个时候决不能取消罢课!我们现在没有第二条路,我们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采用更加坚决的方式,我们去斗争!”


墙壁后头,陈仲甫心中思想上演大闹天宫之时,一墙之距的走廊之中,李守常与胡适之却仍在为自己的观点做着辩论。


面对着急躁万分的李守常,胡适之同样急了,不断地用右手的手背,拍打着左手的掌心,他道:斗争?你还要斗争吗!斗争有什么用?现在你和陈仲甫满身都是伤疤了!你还要斗争?还要走极端吗?!“


“陈仲甫他是我们新文化的领袖,我们三个人,为什么不能只做好新文化?我们为什么要往这汪浑水里边蹚呢?再这样下去,不仅是北大完了,还有你们俩,你们俩会毁了你们的学术前程,你们会毁了你们的幸福家庭!“


这段日子以来,胡适之只要一想到,陈仲甫用那副濒临破败的身子,苦苦支撑着同人编辑部,心里就止不住地发酸,这次也不例外。


话才说到一半的时候,他的眼里便已蓄了不少的泪,言及最后,已然可以用“涕泪四流”来形容了。


李守常在这一点上,还是清楚胡适之的心思的,所以见着对方哭,语气很快就由硬转柔,躬身拍着蹲坐在墙根的好友,他谆谆劝慰道:


“适之啊,咱们去倡导新文化运动,是为了启发民智,那么国民觉悟了之后呢?势必会有所行动,光有思想,没有行动,是救不了国家的。”


胡适之听了,带着隐隐的哭声辩解道:“我不是说我们完全不去行动,我是说你们一定不能再走极端。”


他们让陈仲甫继续编撰《新青年》、《每周评论》的本意就是给他找点事做,不叫他觉得自己生了病,便什么都做不了了,二则也是为了减少他出门的次数,免得他被JING/CHA厅的人抽空子给抓了。


可谁知,他们这一群人的苦心孤诣,最终还是被打碎掉了。


胡适之心痛之余,也免不了多出些许感叹。


但李守常闻言只是摇头,他道:“极不极端应该有一个客观的标准。”


陈仲甫想法的转变,便是在李守常说完这句话之后。


他不否认,对于胡适之先前说的,他们“蛮干”会让学生因此受辱,也叫学校因着这事儿受损,但是面对对方口中的“毁了幸福家庭”,陈仲甫却是不同意的。


国家国家,没有国哪来的家,更遑论“幸福”二字?


“适之啊,你学识也算渊博了,却怎会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?”


陈仲甫缓缓闭目,在内心痛心疾首的问道。


陈仲甫的问话方才完毕,便听得前方的李守常又一次的开了口,急切之中有着几分显然易见的恨铁不成钢:


“可现在,我们是战/胜/国呀,适之!凭什么德国把我们的青岛让给日/本呢?这还有公理吗?如果我们放任那些卖/国/贼,肆意妄为践踏民意的话,那我们这个国家,还能叫一个民/主/共/和国吗?我们还配叫国家的公/民吗?”


李守常的发问一句急于一句,而吐出的那些字句,一个个的仿佛都有了具体的形象,最重要的是团结一心,并且排版分明,错落有致。


故而,在这般操作之下,胡适之很快就被定在了原地,难得动弹。


”所以为了国家利益,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彻底的革/命,把思想觉悟和行动觉悟结合起来。”而对面,李守常已经再度负手,直身站了起来。


那样的挺立身姿,竟让坐在他对面的胡适之直接看呆了,三四秒钟才又回了神。


自地上站起的李守常,宛若是一株自贫瘠之地,艰难成长,却又始终铭记“挺直根骨,宁折不弯”的苍柏。


他目视前方,声色神色均是难得的坚定:“我李/大/钊愿意当这个急先锋,九死而不悔,虽千万人,吾往矣!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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